我们终于到了这个怪物最后出没的地方了！说老实话，我们在船上的生活简直不正常了。心跳过于剧烈了，说不定将来会落下无法治疗的血瘤症。全体船员都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神经，那种紧张我简直无法形容。大家几乎不吃不睡，因为瞭望水手的错估或错看而引起的骚动，每天都有一二十次之多。这种接连不断的骚动更令人们的紧张加剧，以致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这三个月中的每一天都好像一个世纪），林肯号把太平洋北部的所有海面都跑遍了，有时朝着发现的鲸鱼冲去，有时忽然偏离航线，有时突然扭转航向，有时突然急停……它不顾机器的磨损，动力的浪费，从日本海岸到美洲海岸，全部都细细地搜索过。但是，竟然一无所获！看见的只是波涛浩瀚的大海，至于巨大的独角鲸、藏在水下的海岛、破旧的沉船、消失的暗礁，或是任何神秘的东西，却都没有发现。

　　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首先，人们的失望情绪为怀疑的论调打开了一个缺口。船上出现了另一种情绪，造成这情绪的原因是三分羞愧，七分愤怒。对一个空想付出全部的注意力，自然很“愚蠢"，可更多的是愤怒！一年之中累积起的如磐石般不可撼动的理由，一下子彻底垮了，这时每个人都想好好吃一顿，睡一觉，用以弥补过往因为愚蠢而浪费掉的时间。因为人天生就容易动摇，极易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当初最热情支持这次远征的人，如今却成了最激烈的反对者。这种变化最先从舱底产生，从仓库看守人的岗位蔓延到参谋部的军官餐厅。如果不是法拉古舰长极其坚持，这艘船肯定早就掉头往回开了。不过，这种无益的搜索的确不能拖得太久。林肯号已经尽了力，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应该被责备的地方。这只船上的美国海军从没有付出过这么大的耐心和热情；失败并不是他们的错；现在除了回航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水手向舰长提出了回航的建议，但舰长却固执己见，没有听从。水手们便公开表示不满，船上的事务自然会受到影响。我不敢说船上会爆发叛变，但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法拉古舰长不得不像哥伦布那样，请大家最后坚持三天。如果三天期满还不见怪物出现，那舵手就把林肯号的舵轮转三次，船掉头向欧洲海岸进发。舰长在11月2日作出的诺言首先挽回了全体船员的失败心理。人人又重新打起精神观察洋面，大家都要最后看一看海洋，当作这次远征的纪念。望远镜没有一刻空闲地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这是对巨大独角鲸的最后挑战。对于这张“出庭”的传票，它决不能寻找任何理由置之不理。两天过去了，林肯号在可能碰到这个动物的海面上缓慢航行，人们想尽方法吸引它的注意或刺激它迟钝的神经。人们把大块的腊肉拖在船后，——我不得不说，这些肉令鲨鱼十分满意。林肯号经常停下来，放下许多小船向战舰周围各个方向搜索，不漏掉任何一处海面。终于，11月4日晚上到了，而我们还是没能揭露潜在海底的秘密。

　　第二天也就是11月5日的正午，规定的期限就到了。中午一过，法拉古舰长将履行诺言，下令战舰离开太平洋北部海面，转向东南方向。

　　这时船的位置是北纬31度15分，东经136度42分。日本海就在离我们不足200英里的地方。夜幕降临了。

　　船上的钟敲了8响，厚厚的乌云盖住了上弦的新月。大海在船后平静流淌着。当时我正倚在船头右舷的围板上，康塞尔陪在我的身边，眼睛看着前方。船员全都爬在缆索梯绳上面，仔细观察逐渐缩小和阴暗下去的天边。军官们举着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向越来越黑的黑暗的各方搜索。月亮时不时从朵朵云间露出一线光芒，暗蓝的海面闪烁着光辉；很快又消逝在黑暗中了。（图4）

　　我看向康塞尔，感觉到他的情绪多少也受了船上众人的影响，至少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许这是第一次，他的神经因为好奇心的力量而有所震动了。

　　“嗨，康塞尔，”我说道，“如果想获得两千美元奖金，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请您容许我对这件事表个态，”康塞尔回答，“我从没想过获得这笔奖金，合众国政府可以允诺十万美元赏金，它也不会因此就变穷了。”

　　“你说得没错，康塞尔，的确，这件事够愚蠢的，我们没经过考虑就掺和进来了。有多少时间和精神浪费在这里啊！不然的话，早在六个月之前我们就已经回到法国了……”

　　‘回到先生的小房子！”康塞尔说着，“回到先生的博物馆！我早就开始把先生的生物化石分类了！先生的野猪也早就在植物园里安家落户，吸引着巴黎全城的人带着好奇心去参观!"

　　“你所说的一点也没错，康塞尔，况且试想一下吧，人家会怎样的嘲笑我们！”

　　“可不是么”，康塞尔平静地说，“我也认为人们一定会嘲笑您的，先生。哦，也许我不该这么说……？”“说吧，康塞尔。”“那我说了，这都是先生应得的！”“的确如此！”“假如一个人是一位先生这样的学者，他就决不该不加考虑地参与这事……”康塞尔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恭维”话，在一片沉默当中，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尼德?兰的声音，他叫着：“看哪！我们找了这么多天的那家伙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斜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