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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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前的一块旧旧的蓝布上,扔了一些铜板。她唱累了,就让徒弟接着唱,自己靠在摊后,担忧地看着天色。这边乌云聚集,另一头却亮得可怕,天斜斜歪歪。
突然下起雷阵雨,好不容易聚集的几十个观众统统跑散,戏班子只得赶快收起简单的行头,拾起观众在蓝布上扔下的几个铜板,躲进菜摊棚下。她还在原地没有动,豆子大的雨点打在她的头脸上,眼光四周扫一圈的工夫,身上全是雨水。这春天尚开始,衣服淋湿贴着皮肤,又冷又不好受。徒弟们叫她,她似乎没有听见。
打着雨伞的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去,看着这个不怕雨淋的怪人。坐在马车里的富家女趾高气扬,鄙弃地看着这个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唱花鼓的乡下人。不,她到上海来,不是为了忍受又一次侮辱的,不是为着考验自己的耐心的,更不甘心做一个街头卖唱者。这种摆地摊生意,上海俗称“敲白地”,比起走街串巷的跑筒子,还算高一等,但还是靠行人施舍,勉强混个半饥半饱。
她跺了一下脚,跑向菜摊棚,对在里面躲雨的徒弟们说:
“今天不唱了,雨一停,你们先回客栈,不要乱走。”
她转头就走。几个小姑娘冒雨追上来叫:“你上哪里?”
“我去借钱,我们非进剧场子不可!”
雨小了,淅沥之中,她沿着城墙的马路上急行。寒风凄雨天,城墙边的僻路几乎没有行人。两个在菜场看戏时就打她主意的流氓,跟踪而来,抢先从小街奔到她前面的道上,拦住去路。
首先他们抢了她衣袋里的钱,然后把她逼进墙角。她抓流氓的眼睛,被流氓猛抽了两耳光,衣服被撕破。另一个流氓本来负责把哨,说好轮流的,这时看周围无人,忍不住也跑了过来。她被两个男人压倒在肮脏的雨地上。
无法对抗两个男人,她只得盯着石墙上的青苔,任他们占便宜。但是这两个男人不久就互相闹起来,争着解裤带,还要紧张地看周围的街,她趁机猛地跳起来,一头撞开两人,其中一人没有防备,竟然被冲倒在地上。
她头发披散,顺着老城墙往北拼命地跑。一个男人已经气喘吁吁地放弃了,那个跌倒在地上的男人,恼羞成怒,手里拔出了尖刀紧追不舍。
前面是墙,没有地方可逃跑躲藏,她发现自己跑进一条死弄堂。男人得意地大笑,端着刀直逼过来。
突然她站定,回过身来,发狠地狂叫,脸形像一头狼。已经追上来的男人看着她,停住了脚,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是个疯子。这个地方也快接近闹市区,对一个大喊大叫的女人,好像讨不到什么便宜。男人懊丧地走开了。
瘫坐在地上,她精疲力竭,喘着粗气,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她扶着墙拼命站起来,走出弄堂,雨也停了。
她突然认出了这条街,这里离荟玉坊就隔着一条弄堂。她不知不觉竟跑到老地方来了。雨水积了弄堂一地。
没有必要找路,几分钟后她就走到了荟玉坊。那里昨夜点起的彩灯到这时还亮着,上面写着姑娘的名字。她没有敲门,只是往门缝里看,里面一切依旧,二层楼三厢房的石库房,倚窗而立的那个女子是个新面孔。里面有人拨弄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苏州评弹,间或有个男人在笑着插嘴。
书寓招待客人的规矩:一打茶围,二听曲,三摆酒。这三步到家后,才谈得上碰和。她的确只是个太起码的丫头料子,这三步都不会。新黛玉本就不想留她,她们中间没了常爷,更是不喜允她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站立在荟玉坊门前,望着那些灯笼,苦涩的记忆重新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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