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授，这不能说是蛮横，而是仁慈。你们是在战斗后被我俘虏的，当时我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葬身海底，可我还是留下了你们。你们曾向我发动攻击，而且窃取了一个世上任何人都不应知道的秘密，这秘密关系到我的一生！您以为我还会让你们回到那再也不该看到我的陆地上去吗？永远不可能！现在我之所以允许你们呆在这儿，可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从上面这些话不难看出船长异常固执的个性，任何理由都无法改变他所固有的成见。

　　“先生，”我接着说，“实际上您只是让我们在生死之间做选择罢了。”

　　“您说得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和朋友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说，”不过我必须声明，我们现在对这艘船上的主人并不受任何承诺的约束。”

　　“是的，您不受任何承诺的约束。”神秘的船长回答。

　　接着，他又用较为温和的口吻说：

　　“请您允许我说完我想说的话。阿龙纳斯先生，我是了解您的。实际上，或许您和您的同伴们并不一样，您可能不会抱怨这个偶然的机会把你们与我的命运连在一起。在我平素乐于阅读的书籍中，就可以找到您发表的那本阐释海底秘密的著作。我经常读它，在我看来您的著作已经达到地上学问可以达到的最高高度。不过您依然不是无所不知，也不是无所不闻。教授，我要和您说，您绝对不会懊悔在我船上所度过的时光。您将会在神奇的世界中游历，惊讶、奇怪将是您今后心情的常态，那不断呈现在您眼前的瑰丽景象会令您百看不厌。在我下次游历海底世界的时候，（或许就会是最后一次了，谁知道呢？）还会在我经过多次的海底目睹我曾经研究过的每一样事物，那时您将是我进行科学研究的同伴。从今天起您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将看到世界上除了我和我的同伴之外没有人看到过的事物及景象。我们的星球将把它最后的奥密告诉您，而这都是因为我。”

　　我不得不承认船长的这番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完全猜中了我的心事；一时间我竟忘记了观看那些瑰丽的场景并不能抵偿我们所失去了的自由！我甚至于想暂时放下对自由的争执，留待日后再作打算。因此我这样回答了他：

　　“先生，您虽然跟人类社会隔绝了联系，但我想您还没有彻底摒除人的情感。我们是因您的好心才得以留在船上的受难者，我们不会忘记您的好意。至于我，如果对科学的热情可以令人把自由忘记的话，那我非常清楚，我们两人的相遇将会给我巨大的补偿。"

　　我以为船长一定会与我握手，来庆祝我们的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我为他感到惋惜。

　　“还有一个问题。”当神秘的船长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对他说。

　　“教授先生，请讲。”

　　“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先生，”船长答道，“对您来说，我只是尼摩船长；对我来说，您和您的同伴只是这艘诺第留斯号的乘客罢了。”

　　尼摩船长开口叫人，走进来一个侍者。船长又用我听不懂的话语吩咐了几句，随后转身对康塞尔和加拿大人说道：

　　“食物已经摆在你们的舱房里了，请跟着这个人过去享用吧。”

　　“我拒绝不了这个！”鱼叉手回答。

　　于是康塞尔和他离开了这间困了他们30多小时的小房子。

　　“阿龙纳斯先生，我们的午餐这会儿也准备好了，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一切听您的吩咐，船长。”

　　我跟在他后面走出房门，来到一条有电光照耀的走廊，感觉就像过道。走了大概十几米以后，又一道门在我们面前打开。

　　我走进了餐厅，里面的家具和陈设都十分讲究，小餐厅的两头各有一个镶嵌乌木花饰的高大橡木餐橱，价值难以估量的陶器、瓷器和玻璃制品在架子的隔板上闪闪发光。餐具由金银制成，被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的光线照得辉煌夺目，天花板上有精美的图画装饰，使光线更加轻柔悦目。

　　餐厅中间是一桌丰盛的饭菜。看我在他指示的位子上坐下后，尼摩船长对我说：

　　“请坐下用餐吧，您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请别客气。”

　　午餐十分丰盛，菜肴全是海产品，其中有些荤菜我完全说不出它们的性质和出处。我承认这些食物都很美味，虽然味道有点特殊，但我也可以接受。这些式样不同的菜看上去都富含磷质，所以我想它们一定全都来自大海。（图9）

　　尼摩船长注视着我。虽然我并没有提问，但他看出了我的心事，主动回答了我迫切想要问的问题。他说：

　　“这些食物大部分您都不曾见过，不过您可以放心大胆地品尝，不用担心。这些菜干净卫生，而且营养丰富。很久以前我就不吃来自陆地的食物了，也没见我的身体变差。我的船员们个个身强力壮，而他们吃的东西也和我一样。”

　　“那么，”我问，“所有这些菜肴都是海产吗？”

　　“没错，教授，大海供给我一切必需的东西。有时我将拖网抛进海里，等网满得快要断了才拉它上来。有时我会到大海中间打猎，追逐那些在海底森林中居住的野味，虽然人们都认为那里是不可能到达的地方。我的牛羊家畜，像尼普顿的老牧人饲养的一样，在广阔的海底牧场上无忧无虑地吃草。我在海底拥有庞大的产业，而这产业是由造物主亲手创造的。”

　　我十分惊讶地看着尼摩船长，问道：

　　“先生，我完全相信您能通过鱼网获取这桌上的许多鱼类，也了解您能够在海底的森林中狩猎，但是我还是想不通在您的菜单上怎么才能出现肉类——虽然不多？”

　　“教授，”尼摩船长回答，“我从来都不吃陆上动物的肉。”

　　“那么，这些是什么呢？”我指着桌上盘子里剩下的几块肉问。

　　“教授，您以为它是牛肉对不对？实际上它不过是海鳖的里臀。而这盘肉，您或许以为是炖猪肉，其实是海豚的肝。我的厨师非常能干，他善于利用海中各种不同的产物。请您尝一尝这些菜。这盘是海参罐头，对马来亚人而言这是世界上极致的美味。这个是奶油糕，用鲸鱼的奶制作，其中的糖是从北极海中的一种大海藻里提炼出来的。最后您务必尝一尝这秋牡丹的果子酱，它的味道不亚于陆上味道最甜的果子酱。”

　　我把这些都尝了一遍，与其说是因为贪吃，不如说是因为好奇；同时尼摩船长所讲的那些不可思议、真假难辨的故事，令我心醉神迷。他说：

　　“阿龙纳斯先生，大海是神奇美妙、取之不尽的生命源泉，不仅仅为我提供食物，还给我提供衣服。现在您身上穿着由一种贝壳类的足丝织成的衣料，它的颜色既有古人喜欢的绛红色，还配了些我从地中海海兔中提炼出的紫色。您在舱房梳妆台上见到的香料，是用海中的植物制成的。您睡的床是海中最柔软的大叶海藻做的。船上用的笔是鲸鱼的触须，墨水是乌贼或墨鱼分泌的汁。现在海为我提供一切，正像将来这一切都要重归大海一样！”

　　“船长，您很爱大海？”

　　“你说得对，我爱大海！海是包罗万象的，占据了地球十分之七的面积。海的气息干净而纯洁。人在这汪洋浩瀚的大海中并孤立无援的，因为他们能在自己周围处处都感觉到生命的颤动；海是万物超越的、神妙的生存之地；海是动，海是爱，正如一位来自法国的大诗人所讲的，海是长存的生命。实际情况的确如此，海中也同样包含着动物、植物和矿物三个门类。动物在海中有着巨大的数量，主要包括四类腔肠动物，五类软体动物，三类节肢动物，三类脊椎动物，也就是哺乳类，爬行类和无数的鱼类。鱼类的数量无穷无尽……已知的13000多种鱼只有十分之一在淡水中生活。海可被称之为大自然的宝库。生物学家都知道地球是从海开始的，谁知道将来地球不会重归于海呢！海中的环境无比和平。海是压迫者无法统治的地方。他们可以在海面上使用他们的暴力，搬来陆地上的各种恐怖手段互相攻打和互相吞噬。但在海平面30英尺以下的地方，他们的权力就无法达到了，他们的气焰就熄灭了，他们的权势也不得不消失！啊！先生，如果您要生活，就选择大海吧！只是在海中才有真正的独立！在海中不存在什么主子，我才能享有完全的自由！”

　　尼摩船长正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却戛然而止，重新归于沉默。他是打破了自己以往的习惯，还是察觉说得太多了呢？一时间他只是情绪激动地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安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表情，转过身对我说：

　　“现在，教授，如果您想要参观一下我们的诺第留斯号，我很乐意为您效劳，这就领您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