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感到尴尬的是,”艾尔?兰洛斯说道,“看着丈夫做那种工作。迈克感觉很糟。屈辱的是……试图与杰克?帕尔(之前是斯蒂夫?艾伦)竞争,但他又不能开玩笑。这真是太糟糕了。”
《东部午后》的播出时间与《今夜秀》直接相连,这是另一个一开始便令人神经紧张的原因。尽管在这个节目中大卫?苏斯金德并无正式头衔,但他总是定期出现在控制室中,要求给他妻子更多的特写镜头,并坚持不让她与迈克被摄于同一画面中。在应对苏斯金德时,该节目的制作人只能采取折中路线。他们不能把他赶出去,冒失去戴维森的风险。苏斯金德将凭其电视工作获得27 项艾美奖,成为20 世纪50 年代东海岸电视业的一个主要力量——或许是唯一的主要力量,美国广播通信博物馆如此描述苏斯金德:“ 有人或许会说,超过他的成就的就只有他的傲慢。”
毋庸讳言,华莱士和苏斯金德彼此厌憎,同样也遭到他那位难伺候的老婆的排斥。自《深夜追击》时便是迈克的忠实助手之一的玛琳?桑德斯也对戴维斯不再抱有幻想:“ 乔伊丝真正让我感到困扰的是,我们准备了这些脚本,你知道,我们习惯于跟迈克合作,我们会为他准备背景材料,而她甚至不屑一顾。”
“迈克真的很不喜欢她,他们不是片场最快乐的一对,”桑德斯继续道,“他本该是一位严肃的新闻记者,结果他不得不去采访乐队主唱或某个滑稽人物,我猜他并不觉得自己应是如此形象。”
在《东部午后》的经历标志着职业生涯的一个低谷,尽管不是完全不可救药。但这个节目给两位年轻艺人提供了事业上的提升,他们将在各自领域成为偶像,为世界所公认。一个是伍迪?艾伦,另一个是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
回顾起来,这似乎很完美,迈克将在他事业这个特别的停滞阶段遇到无所畏惧、天资卓越且离经叛道的芭芭拉?史翠珊。毕竟,他们两人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在有着傲慢母亲的犹太家庭中长大,感觉自己被误解,且对自己的相貌耿耿于怀,后来他们都攀上了各自事业的最高峰。当涉及他们的工作时,两人就都变成了控制欲强、有暴躁倾向的彻底的完美主义者。
迈克声称,刚看到芭芭拉时,他瞧不起她。但在某种程度上,他肯定私下被她所吸引,因为她像一面镜子,映现出他失去的青春和浪费的潜能。结果,芭芭拉在《东部午后》露了十多次面,她与迈克之间的联系最终持续了半个世纪。
早在1960 年,十几岁的史翠珊已经发展了一批追随者,特别是在格林尼治村的同性恋社群中。《东部午后》的邀约员认为,她很适合成为该节目的嘉宾,派艾尔?兰洛斯作出必要的安排。
“好的,我会跟她谈。”他说道。
“你没法去找她谈,因为她居无定所。”
“哦,那我怎么去跟她谈?”兰洛斯问道。
“她会给你打电话。”
第二天夜里,据兰洛斯说:“ 凌晨两点左右,电话铃响了。‘嗨,艾尔!我是芭芭拉。’
“她在电话里跟我聊了大约两个小时。她就像一个虚构的角色……如此丰富多彩,如此有趣。我不知道她会唱歌。
“第二天,她过来彩排,唱了《重现快乐时光》,但不是兴高采烈地唱,而是愤怒和凶猛,”兰洛斯回忆道,“记得当时我转向迈克说:‘她会成为巨星的。’嗯,迈克嗤之以鼻,就是不接受她。她并不迷人,那个鼻子和歪斜的牙齿使她看上去很滑稽。当他努力采访她时,她过于精明和机敏,以至于让他无法掌控。”
迈克回忆道:“她的钥匙圈上有一大串钥匙。我问道:‘那都是做什么用的?’她答道:‘噢,我随处过夜。’我问道:‘ 你说随处过夜是什么意思?’她说:‘我有一群有公寓的朋友,而我住在布鲁克林。工作时,我有时需要待在曼哈顿,这些是他们公寓的钥匙。’”
史翠珊在《东部午后》上出现了14次,第一次是在1961年7月12日。迈克的开场白如下:“ 纽约到处都是从演艺界起步的与众不同且有趣的女孩,但她们很少有人像这位年轻女士那样如此早便独具风格。她19 岁,名叫芭芭拉?史翠珊……你想聊点什么?”
“《金赛性学报告》。”芭芭拉面无表情地答道。
观众甚是喜欢。迈克在他的椅子里不安地扭动。后来,他问她:“你长大后想做什么,芭芭拉?”
她假笑道:“消防队员。”引来观众的一阵笑声。
实际上,史翠珊是一个天生的艺人,她在聚光灯下的轻松自如似乎加重了迈克对自己事业状态的困惑和挫败感。他注定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新闻记者吗?难道他只能接受总是被迫回到电视艺人这个角色(一个他所鄙视的角色)的事实?
偶尔地,迈克尝试通过对嘉宾提出探究性问题来复活《深夜追击》的风味,但总是不可避免地以灾难告终。有一次,他向伯特?兰卡斯特问起他那传奇性的脾气,促使这位明星火冒三丈地从座位上站起,冲出片场,这种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生在迈克?华莱士身上。
由于迈克不知所措和缺乏自信,《东部午后》的制作人被迫雇用一位表演教练帮他为他的即兴台词找到适当的语气。他们找来了亚伯?巴罗斯——曾在《侧卧像》中指导过迈克的好莱坞著名导演。巴罗斯成了迈克的一个助手,给他提供台词和搞笑机会,很像艾德?麦克马洪为约翰尼?卡森所做的一切。这件事让迈克越发感到羞辱。
《东部午后》的邀约员坚持邀请芭芭拉?史翠珊反复在节目中露面,这似乎使迈克的情绪变得更加恶劣。史翠珊一度在“奥斯卡的鱼店”的楼上租了一间小公寓,就在《东部午后》演播室附近的转角处。
玛琳?桑德斯回忆道:“她过去常来片场,她是个怪人。她会随身带着一大袋东西,不时地打开这个大袋子,在片场吃三明治,而迈克讨厌这样!他认为那很过分。但之后,她会站起来唱歌,深深打动所有人。”
30年后,在1991年,迈克和芭芭拉将再次在电视上对峙。他作为《60 分钟》的明星,正值事业巅峰期;她刚刚出版了她30年演唱事业的回顾专辑,正在为她主演并执导的最新影片《浪潮王子》做宣传。访谈从回忆她在《东部午后》步行回到老格林尼治村“奥斯卡的鱼店”楼上的公寓的岁月开始。然后,电视切换到1961年访谈中的一个生机勃勃的片段,其中,迈克试图让芭芭拉谈论她私下曾向他透露的她与禅宗的密切关系。史翠珊回避,迈克坚持,然后她说道:“我过去很喜欢你。(观众大笑)是的,这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他所做的一切。很多人不喜欢。(又是一阵笑声)这是事实!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激怒别人,但不要激怒我。”(观众哄堂大笑)
有了这一背景,迈克开始1991年的采访:
迈克:你是知道的,30年前我真的不喜欢你。我想你也不喜欢我。
史翠珊:我那时觉得你刻薄,我觉得你非常刻薄。
迈克:我那时觉得你不太在意我,因为30 年前你只沉溺于自我。
史翠珊:等等,等等。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这样。你邀请我做你节目的嘉宾……我们应该谈论我感兴趣的各种话题,对吗?所以你才用我来做你节目的谈话嘉宾。现在你怎么敢说我只顾自己?
迈克:只顾自己是一回事,沉溺于自我是——你知道吗,二三十年的精神分析,我对自己说,她要用二三十年时间努力去发现什么呢?
史翠珊:我学东西很慢。
“沉溺于自我”是迈克最憎恶的一种个性——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1——且在迈克眼中,芭芭拉似乎是其典型代表。在接下来的节目中,迈克将话题转到她与父母的关系上,通过引述她妈妈的话“芭芭拉没有时间去亲近任何人”而使她落下泪来。
“你喜欢这样,”史翠珊对迈克说道,“让4000万人不得不看我像——这样?”
迈克没有答话。但是,当然,史翠珊完全正确。这正是迈克的拿手好戏,探查他采访对象灵魂的黑暗深处,寻找他不敢问自己的那些问题的答案。数年之后,1996年,在芝加哥一个记者论坛上演讲时,迈克将带着恬不知耻的骄傲重放这个片段。在看着问题被充分理解,芭芭拉泪水涟涟地问道“你喜欢这样,让4000万人不得不看我像——这样?”后,迈克转向听众,兴高采烈地承认道:“你们知道吗?我喜欢。”
这个插曲使迈克和芭芭拉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在一阵相互指责的书信往来之后,两人之间保持了十年的沉默。多年之后,当迈克在主持《60分钟》节目40年后宣布退休,接受他的同事采访之际,他将公开为自己苛刻对待史翠珊而向她道歉。他也将承认,自己曾尝试自杀。
回到1961 年,当那些凄凉的情感还未出现时,迈克与史翠珊的相遇为他竖起一面镜子,这种方式令迈克感到很不舒服。她似乎代表了迈克渴望重拾的自由和自信。19 岁的芭芭拉充满了未被发现的潜力,并准备像风暴般席卷世界。43岁的迈克心力交瘁,几近精疲力竭,直面中年,渴望东山再起。它将很快到来,但那是在真正的毁灭性命运转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