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四章

  食罢,我与照夜准备离开美仙院。钱为天听说我们要去凤翔,他对自己的学生哈迪道:“凤翔可是个好地方,古称为雍,是成周兴王,嬴政创霸之地,始皇帝加冕之处。乃是大唐西部重镇,是长安的西大门。凤翔境内,古道纵横交错,南控褒斜、西达伊凉、岐雍高峙、千渭争流,自秦汉起,便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时到今日,凤翔境内还保存着大量古迹,只是遗憾,我们来时随着商队一起,没有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哈迪听了,对照夜拱手道:“恳请公子带上哈迪,哈迪自幼便仰慕东方文明与繁华。此次有幸能够来到大唐,亲眼见识东方神奇之地,只愿能够多多学习东方文化,增长见闻,增加阅历。”

  照夜醺然半眯着眼眸道:“好啊,难为你不远万里而来,又对东方如此感兴趣。我华夏神州,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东方文明,博大精深,值得去看去学的地方太多。等此次我结束手头上的事情,若你还有兴致,我便带你好好领略一番。”

  哈迪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钱为天笑着替他道:“那就先谢过公子盛情了。”

  于是,我与照夜还有钱为天和哈迪,准备一起上路。这时韩湘又冒出来凑热闹,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临上马车之际,鸨母匆匆赶来,手上捧着一件物什。



  “公子,这是云姬姑娘给您的。您快看看,老身在这销金窟里活到这把岁数,世间珍物见过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鸨母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物什抖开。

  那是一件别具风味的金锦大氅,色彩绚异,组织殊丽。红地、显黑蓝、青金、灰绿、连续不断的桃形图案,图案与纬线平行,后背处是颈有绶带的立鸟纹,天光下五彩斑斓,粼粼耀目,幻出一片霞彩。

  “给云姬姑娘送回去,我用不上。”照夜看了一眼,淡道。

  “公子……这是姑娘一片心意啊。”鸨母为难。

  “哎哟!这该不会是传说中一寸千金的波斯锦吧?”不待照夜再开口,韩湘挤过来,伸手抚摸着大氅惊叹。“云姬竟还藏有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咦,这上面绣的还有字,这是字还是符啊?”

  我与众人皆随之看去,只见大氅后面有两行看不懂的文字,就像变形的符号。哈迪看着那件大氅,神色大变,突然失态地劈手夺过大氅,拿在眼前细细视之。

  “哈迪,你怎么了?”

  我问他,他也不回答,只抬眼四处逡巡,目光急切而灼热。他的老师钱为天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对他说了一句胡语,哈迪倏然一震,随即恢复正常,对我们笑了笑,道:“这确是波斯锦,看花纹与工艺,应是产自泰西封。泰西封是百年前灭亡的波斯帝国帝都,就在距离巴格达东南不远的地方。我曾在泰西封长期居住学习,那里也等于是我的故乡。我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见到故乡之物,实在是太激动了。而且,看这金锦的花纹与工艺,应是波斯王朝时期之物,不是凡品。”

  “不错。”钱为天赏视着大氅,点头道,“百年前,波斯帝国覆灭后,许多波斯的工艺技艺消失于世,有一些随着波斯人的逃亡传入西域各国,但都变了风味,而这块波斯锦却是完完全全的萨珊风格,绝非寻常之物。”

  照夜“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件大氅如此珍贵,那我还是收下吧。”

  大氅被拿走的一瞬间,哈迪一双浓丽大眼如鹰隼般盯着照夜,阴鸷狠厉。

  照夜微微一笑,对鸨母道:“我不在,照顾好云姬。”

  鸨母正容行礼。“是,公子。”

  我与照夜同乘一辆马车,我率先上车,当照夜撩起车帘而入时,透过掀起的帘子,我无意间瞥见,就在照夜曾伫立过的那扇高楼窗前,此时站立着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

  我留了一封书信,托美仙院的侍仆送回家,便跟着照夜一起出发了。

  去凤翔要由长安西门而出,到西门则会路过西市。路过西市时,我挑起车帘朝外张望,往常到这个时候,正是商贾如云,一片买卖热火朝天的场景。而今日,西市被重重的重兵把守着,外围的那些食铺饭馆客栈也一律关着门。除了威严的金吾卫,偌大西市周遭再不见一个人影。回想昨日我来时如烈火烹油的景象,夜间所见所闻,竟有一种不知究竟是真实,还是只是我一场幻梦的感觉。



  那满树绽放的优昙婆罗花、画卷般的天宫之城、鳞甲闪耀的庞大黑龙、如同淬火的金翅大鸟,眨眼之间出现又幻灭。一切皆在眼前,仿若触手可及。还有那夜在法门寺目睹的景象,明明妍心与我同在,可是事后她竟然毫无记忆。若不是在酒肆中得知法门寺那夜确有异常发生,而如今寺院众僧与主持大师皆被关押,我也难以相信那些是我所见,是真实发生了的。

  连续几日,在我的身边,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到此时依然不明白,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它们让我不敢置信,它们远远超出了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能思能想的。我的世界,前所未有地发生了混乱与颠覆。那些只在志怪异闻类书籍中出现的事情,竟然在我眼前上演,比书里写得还要精怪陆离,匪夷所思!

  在我所生存站立着的这个世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秘?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宽敞舒适的车厢里,照夜往香炉中加了几块香料,炭火烘烤着香料,燃烧出馥郁暖香。我回神,转头望着他。此时的他,如同我初见时一般,锦衣贵裘,貌若堆琼,眉目秀魅,举止气质优雅慵懒,宛若出行的王孙。可就在刚不久,同样是这个人,这副容貌模样,他却像欲要饮人血的兵器,全身上下散发着冷酷的戾气,与眼前判若两人。

  他的面貌在香料燃烧的烟气中,愈发显得缥缈。狭长的细眼里,带着莫测犹如宿命般的淡淡笑意。我努力地想要透过他的眼睛,刺窥些许这个男子的内心,可他的眼睛似镜,只能看到我自己困惑的样子。

  照夜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咳,我说段公子,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在下,实在让在下难为情啊。你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字,还是因为我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照夜扬眉笑了起来。

  “啊,不……不是!”我惊觉自己失态,慌忙道。

  “你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吗?”照夜笑容僵住,声音微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话没说完,照夜已经被我慌忙无措的样子逗笑。“行了,我明白,我逗你玩的。”

  说话间已到长安西门金光门。与春明门一样,这里增派了全副武装的军队把守,我们被拦下,照夜自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并一个锦袋从窗口递出去,守门的参将看过令牌,打开锦袋看了一眼,随即急忙令手下军卒打开城门放行,毕恭毕敬地将东西还给照夜。



  阿肆赶着马车,载着我们率先出城,后面依次是钱为天和哈迪,还有骑着马的韩湘。城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照夜交代了阿肆几句,放下车帘,以手支额靠在厢壁上,侧着狭长的眼对我道:“从长安到凤翔,你要是有兴致,这一路上倒颇有些景致可看。我是比不了你年轻有精力的,我先睡了,你自便吧。”说罢合上眼睛,不过须臾便睡着了。

  照夜眼下一层暗青,他真是疲倦极了。我其实也已撑不住,随之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目的地,凤翔府治所天兴。

  古称雍州的凤翔,北枕千山,南带渭水,东望长安,西扼秦陇。这是一座古城与名城,秦时亦为王都。这座古老的都城,有着几百年嬴秦繁华与千年岁月积淀,比长安更显苍朴浑厚。

  城里城外,到处都可见施工的痕迹,亦到处都是新修的建筑。城内的主要街道进行了翻修与扩宽,两侧彩楼幢幢,鳞次栉比。长檐飞拱,辉甍俊宇,叠瓦明丽。沿着城内中心大街一路排列,蜿蜒而去,宛如两条雕彩长龙。这些都是为了宪宗陛下亲至,由此迎接佛骨入帝都而建,故而工程浩大。明日便过年了,过完年,宪宗陛下择日便会驾临,此时凤翔的各种工程基本上都已完工,还剩下一些扫尾的事情。


  我们到达时早已过午,数以千计的工匠们冒着风雪在做工,街面上不时走过太守府人马,一切按部就班,忙而不乱。我跟着照夜下车,马车停在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前。

  韩湘从马背上滚下来,冲着照夜叫骂:“你这只该死的狐狸,你不是人!你真不是人!你让马车一路慢慢跑,差点冻死你爷爷!我敢跟你打赌,你是存心的!”

  他一张清俊的脸被寒风刮得生红,眉毛头发都成了白的,冻得瑟瑟发抖,手缩在袖子里,躬身驼背,看上去凄惨可怜。

  “我又没请你跟着,你自己非要跟来,怪得了谁?”照夜睨着他哼笑,“看你现在这德行,再给你一个破碗,真像个老叫花子。”

  众人笑起来,韩湘气得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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