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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亭十二景》诗刻中的《草堂烟雨》诗云:“烟雨空蒙障草堂,昆卢古刹现毫光。一乘慧业超千界,万斛明珠照十方。炉篆氤浮岚雾合,林岩香散野风凉。回廊细读圭峰纪,遥忆当年翰墨场。”斯人已去,但草堂寺中屹立了千年的鸠摩罗什舍利塔依然坚守着鸠摩罗什传承佛教的执著精神。草堂寺中那些鸠摩罗什曾经抚摸过的花草,轮回了百世,带着他至圣至善的精神,仍然无我无他地开放,隔了千年望去,仍然脉脉动人。 三高建群与《统万城》 2008年2月1日,一个独特的新闻发布仪式在户县草堂寺举行。 在户县县委、县政府、县文物局、县宗教局、县文联等部门领导及众多僧人的掌声中,草堂寺方丈释谛性正式向高建群颁发聘书,邀请他创作大型传记小说《鸠摩罗什》。“云远山高古道长,沙漠驼铃震四方。晶莹最是天山月,为汝遍照菩提光。”当释谛性以手加额,在和田玉砌成的鸠摩罗什舍利塔前朗声说出这四句偈语为高建群祈福那一刻,高建群在一种眩晕和辉煌的感觉中看到鸠摩罗什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走来,一身光洁,炯炯双目注视着他,对他微笑着说:我等待了很久,才等到一个能够懂我写我的人。亲爱的可怜的人,努力完成这次苦行吧,你将因我而不朽! 那一天,距离鸠摩罗什去世的公元413年近1600年。穿越1600年的时空,被尊为“三藏法师”的历史著名高僧和写出《最后一个匈奴》《大平原》的当代优秀 于当年的译经道场草堂寺中相视一笑。那一天,阳光温和,高建群的脸上和鸠摩罗什一样布满智者的佛性光辉。那一天,是高建群的54岁生日。 2008年春夏之交,高建群赴甘肃、新疆等地进行实地采访体验,探访鸠摩罗什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收集关于鸠摩罗什的民间传说及大量的佛教史料。至2009年底,《鸠摩罗什》完成了第一卷《菩提树》,并且发表在当年第五期的《江南》上。他计划写七卷,分别叫《菩提树》《黄金狮子宝座》《白马敦煌》《凉州词》《长安月》《草堂寺》《淤泥莲花》。 在《鸠摩罗什》写作中,我曾和高建群讨论过施蛰存的《鸠摩罗什》。施蛰存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新感觉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深受西方20世纪心理分析学说的影响,被称为“心理分析圣手”。他的短篇小说《鸠摩罗什》通过鸠摩罗什从俗与修行的矛盾探讨人性的本我与自我,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是一种思想解放的表现。但鸠摩罗什被大话成了一个完全偏离历史的贪图享乐、装模作样的虚伪形象,这是高建群完全不能接受的。高建群开始思考以现有的资料写下去是否能让这样一个佛教巨人走出圣殿,以通俗化、平民化的形象进入读者视野,同时又保持他一身的智慧、光洁与传奇。 创作歇息期间,在陕西省拟将统万城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大背景下,有人邀请高建群创作关于统万城的影视剧本,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两次赴统万城采风后,他几乎一蹴而就,写下了以赫连勃勃故事为主题的电影剧本《最后的匈奴王》。 2010年10月,时任陕西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的胡悦到榆林调研时去了统万城。胡部长被大漠深处气势壮观的古城遗址所震撼,回西安见到高建群就说,陕北有那么重要的一个世界性遗址,可惜好多人不知道。榆林要抓文化产业工程,第一选择就是统万城遗址恢复和申遗工作。老高,我给你个任务,你写部统万城的小说吧。 想到《鸠摩罗什》创作遇到的瓶颈和已经完稿的电影剧本《最后的匈奴王》,高建群灵光一闪,何不把两段在时间轨道上有交叉的人物故事融在一起写一部长篇小说呢?就这样,历史上著名的匈奴末代大单于赫连勃勃和西域第一高僧鸠摩罗什不期间相遇在这部被高建群称作封笔之作的《统万城》里了。 《统万城》电影及小说的创作得到了当时主管旅游的景俊海副省长的大力支持。他听了高建群的汇报后说,写一部大作拍一部大电影,将统万城打造成旅游热点和旅游目的地,同时促使统万城申遗成功。老城不动,可在老城边建一座新城做影视基地,中间用一条林荫大道连接,游客参观完老城可到新城去住。这更促使高建群排除干扰,静心进行《统万城》的创作。 在有故事的基础上,长篇小说创作的基本要素是语言和结构。语言的体温只有附着在结构的骨架上才能创造出有灵魂的饱满的生命。一个大恶之人,一个大智之人,两个传奇人物如何在一部作品里并行交叉,对于已经形成自己个性化诗性语言风格的高建群来说,更多考验的是结构能力。期间,我请高建群看了吉勒莫?阿里加的电影《燃烧的平原》。这位墨西哥的天才编剧高手,在给导演亚里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编剧了著名的“命运三部曲”《爱情是狗娘》《21克》《通天塔》后,自编自导了这部充满智慧和戏剧冲突的电影。《燃烧的平原》把时间剪碎混杂进故事里多线叙事,在两条完全独立的时间线上通过纵横交错的情节展现了五位主角不同的生活遭遇。多线叙事是把双刃剑,做得好环环相扣,情感递增,但对受众的要求甚高。他们不仅要花费心力将纷繁复杂的人物和剧情理清,还必须与创作者的智慧并驾齐驱,这不是一般人能欣赏得了的。欣慰的是,高建群运用了精巧的解构叙事,双线并进,错落的情节穿插,不落俗套又保持了故事原本纯朴天然的美,这使《统万城》成为华丽深刻的艺术品而非刻意炫耀技巧的工艺品。 在《统万城》里,写作者高建群和女萨满一样,既是故事情节的参与者,也是旁白和预言者。他用《荷马史诗》般的语言缓慢地吟诵着赫连勃勃和鸠摩罗什的故事,让他们在各自的空间轨道上演绎着自己传奇的一生,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最后,当我们可以跟随赫连勃勃看到匈奴这个曾深刻地动摇了东方农耕文明根基和西方基督教文明根基、差点儿改写世界进程的古老游牧民族如何退出人类历史舞台,当我们随着鸠摩罗什看到佛教进入中国、汉传佛教得以确立的历史,当赫连勃勃安顿了追随鸠摩罗什来到长安城的三万龟兹国百姓,当陕北的歌舞含有龟兹人带来的西域艺术风,当在统万城里看到龟兹国的胡杨树,两个看似无关的人被冥冥之中的时代命运所牵连,奔赴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主题: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历史。 作为《统万城》的编辑和第一读者,第一遍看稿我是在大声朗读中完成的,因为小说诗一样唯美的语言柔软而又充满张力。整个作品气息贯通流畅,叙事恢宏霸气,结构曲径通幽。这是高建群近60年的人生感悟、艺术修炼以及历史文化积累在文学上的完美融合,激情爆发;是高建群以自己独有的东方美学和东方智慧书写人类的大苦难、大文化,向世界诠释属于中国本土的文学经典。著名评论家李星看了《统万城》的书稿后说,上天生下高建群这个 ,就是为了让他写作《统万城》的。这可能是高建群最好的作品,它将成就高建群的文学高峰。我同意李老师的话。这是一部从内容到形式都可与世界文学对话的史诗般的作品。应该说,读者给予怎样的期待都不算过分。 如果说《最后一个匈奴》写的是曾留下匈奴足迹的陕北地域世纪史,那么《统万城》写的就是匈奴民族的最后一段历史。自称为“长安匈奴”的高建群说,曾经影响过世界历史的匈奴民族已经消失,但这个伟大的游牧民族建造了一座城,影响了农耕文明,从这个基础上讲,匈奴民族值得记忆,赫连勃勃就是英雄。赫连勃勃与被欧洲人恐惧地称作“上帝之鞭”的同时代北匈奴人阿提拉大帝一样,在历史上被称为残暴之君。但在高建群笔下,一代枭雄赫连勃勃不光生性狡猾、凶狠、自大、野蛮,同时亦志向远大、坚韧不拔,向往汉民族文明,这个高明的军事家把运动战和游击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是匈奴历史上的悲情民族英雄。从小生活在陕北,新疆当了五年骑兵,高建群骨子里多少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他不仅熟悉统万城的故事,更对游牧民族血液里的东西洞若观火。“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他以宽容悲悯之心来看待匈奴民族为自己的生存而进行的斗争。赫连勃勃们不光要生存,更要活出人的高贵和尊严。统万城就是这种民族生存精神和强烈的生命意识的体现,是匈奴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北方游牧民族留在中国大地上的最后一声绝唱、最后一抹身影。曾经影响过世界历史的匈奴民族已经消失,但那座被岁月风蚀的城堡依然在茫茫大漠深处见证着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融、渗透、汇聚,诉说着匈奴民族悲壮的史诗……这样高远深邃的意向,怎不让高建群在《统万城》里一唱三叹呢? 高建群爱说一句话:和有智慧的人在一起,连我自己都变得聪明起来了。是的,和高建群相识交往多年,亦师亦友,他也改变我很多。当我看到他用一口地道的关中方言神采飞扬地讲述《百年孤独》《复活》里的生动细节,当他把普希金的《致大海》在不同场合朗诵了几百遍依然充满激情,当他在新疆哈巴河白桦林的帐篷里为朴树的《白桦林》泪流满面,当他笑眯眯慢悠悠地说“佛是开悟的众生,众生是没有开悟的佛”时,除了感动,我毫不怀疑这个看似朴拙的男人他是为艺术而生的。他洒脱而又温情,赤诚憨厚里透着无尽的智慧,散发着佛的慈悲光芒。这个平日沉默寡言、低调平和的谦谦君子说到自己作品时会散发出舍我其谁的张扬气场,我常常奇怪于这种矛盾在他身上的和谐相容。很多时候,他站在更高的境界里,他是大智若愚的最好诠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鸠摩罗什翻译的《金刚经》里最广为人知的四句偈语。生命是由无数个生灭的片断组成的,历史亦然。高建群让鸠摩罗什从《统万城》里走出,传递一种慈悲的温暖,距离佛近,距离人更近。在这个冬日的傍晚,办公室窗外红尘万丈,时光如水。从书稿中抬起头,墙上高建群画的鸠摩罗什静静地坐在“大自觉,大自由,大自在”几个字旁,一点儿也不咄咄逼人,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但用绝对的安静安详震慑了我的心魄。清风流转,天地如此宽阔温暖,原来流年里的浮生,亦可如此的让人心神澄清,出离世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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