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很瘦,说话却斩钉截铁,就像小时候踢我屁股一样毫不犹豫。
他的手狠狠挥了一下,砍荆条一样优美的弧度。蜣螂偷偷告诉我,螳螂那一挥真像他爹。我笑了,那老家伙我知道。晚上钻桂花香草她们被窝,主席台上讲话吐沫星子乱溅。手一直挥动,赶蚊子一样。螳螂和我在教室外罚站那会,他一点不觉得臊,我很脸红。好歹你爹是村长啊,咋能这样呢?后来螳螂有了出息,当兵居然做了班长。我和蜣螂研究之后认为,螳螂罚站站出了经验,腰背挺直而面不改色。蜣螂叹气,我也叹气。后来说起这事儿,蜣螂给螳螂端了一杯就说,哥,你那敬礼简直就是麦克阿瑟,酷!我听了很鄙夷,靠,真他妈纯粹一马屁精!啁了一口酒,面无表情。
蟑螂,你想办法偷一辆面包车!
我一听有点慌,但还是点点头。这种活技术含量很高,估计他俩都不行。问题是车不能太新还不能半路抛锚,最好是车主懒得报案,这个把握很难,他俩哪行?点上一支烟,眼光在螳螂的卧室里溜达。这个屋很干净,就像一个娘们的闺房。屋里有香味,但不知道咋会这样香。客厅里电视开着,螳螂的话就显得神秘。还不让我俩碰他的床铺,那干嘛让我俩进卧室?螳螂真他妈神经。
蜣螂去找两把刀。
话很硬,但蜣螂还是忍不住问,不是有火药枪吗?
备用。
管制刀具目标太大,我觉着————
少废话!不愿意干滚蛋!真他妈高看你了!
蜣螂赶紧改口,汗珠子也下来了。我看不起他,可螳螂这样粗鲁不堪,倒有点心疼他了。我知道螳螂生事是因为那次夜总会的羞辱,可蜣螂的老婆也跑了,总得照顾一下情绪吧。我想帮蜣螂把老婆追回来,可那女人就像流星藏在苍穹,明明看着发光,近前却很陌生。说是嫌蜣螂太胖,又说他懒,简直放狗屁!不就是钱太少嘛,奶奶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趁着她的眉眼钩子弄透她一回。镜子很无辜,我毫不留情一锤捅过去。碎了就碎了,可我的记忆印在了脑袋里。好不容易拿了毕业证,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公司,第二个月却下岗了,这就是我的宿命?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咋就像穿越清宫的那些格格们明情是被操的命运呢?既然不明白,那就跟着螳螂糊涂一回吧。
很佩服螳螂的谋划缜密,农行的运钞车时间表和路线图一目了然。他甚至都想好了抢劫得手以后钱的用途,准备开一家民营公司,我当副总,蜣螂当财务总监。看来那次夜总会的刺激真的太大了。螳螂的女友丹丹坐在一个胖子腿上欢笑,吃着樱桃手也不闲着。看见螳螂怒目而视,丹丹连个招呼也没有,反而搂紧了胖子。我的心很酸,青梅竹马这种事压根就没发生过。我想大喝一声,但还是晚了。已经有人动手了,我拉着螳螂全身而退。路上的凉风顺着脊梁沟掠过,我想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猴子一样精瘦的人,惴惴思忖这江湖真他妈凶险。
电视上第二天的新闻说,胖子命丧夜总会。我看了一眼螳螂,他却很不安。其实我也看见了,丹丹的镜头只有几秒钟,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我劝了螳螂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废话,心里却是黄土何处不埋人的颓废心绪。螳螂能从极度不安中清醒过来,我很欣慰。但他的清醒居然有了另一个极端做法,我甚至怀疑我的答应有怜惜的甚至是疯狂的情绪。其实我也想过我年迈的妈妈,矛盾的纠葛让我沉默,但最终我答应了螳螂。螳螂抱了我,就像一个战火熏染的男人给另一个男人的决绝送行。我们笑过,我们哭过,就在这小酒馆的酒桌上。
蜣螂的腿有些颤抖,但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似乎很坚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螳螂从小巷里走向宽阔大路边的农行营业部。太阳很好,身上很温暖,行人如织,营业门市的门头很耀眼。我活动一下手掌,试着想想抓钱款密码箱的细节。螳螂负责开枪,我负责取东西,在螳螂卧室模拟演练了很多次,螳螂的床单都脏了他也没皱眉头。
但动手的一霎那,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个人从人群里窜出,枪声也响了。我几乎就认定那两个箱子是我的,别人来抢咋行?押款的两个保安在地上打滚,很痛苦那样子。我知道两把火药枪只有两响,瞅个冷子冲上去攥住了那人的衣服。那人的眼就像鹰隼,能认出是夜总会的那个瘦猴子。我感觉自己飞起来那一刻,我看见螳螂很漂亮的勾拳挥出,真他妈酷!后来昏过去是一定的,后来在病床上醒来肋骨那地方真疼。笑脸很多,鲜花很多,但没人的时候,螳螂兜着胳膊和我一起哭。我才明白螳螂也会哭。
螳螂、蜣螂来接我出院,他们没敢告诉我妈妈。没有出席表彰会,我俩溜了,但奖金没有拒绝。听警官说瘦猴子是通缉犯,我装出很欣慰那样子,心里却想着赶紧走。
我们在河边吃烧烤,啤酒的泡沫堆满了我们的眼睛。送菜的小姑娘真好看,烧烤师傅很腼腆,河风真凉快,蚊子很烦人。蜣螂推了推我的胳膊,我扭脸想看看是哪个漂亮妞走过来。
我看过去却想哭————我的妈妈站在烧烤摊边上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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