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杏杏的公公曾教过私塾，是个瘦长个儿的斯文人。他每月到司务长那儿领饭票，一般是在没人或少人的时候去。

　　司务长是个矮个儿，不知他哪儿有毛病，四十多岁了，身高不过一米，而且肩膀向上耸着，有点偏的头就搁在肩膀上。

　　公公却对这个司务长很敬畏，因他一笔一划，一张白纸上便出现一斤两斤的字样，然后盖上他的章，就是别人这个月的伙食了。粮食太紧张了，即使一家人，伙食票也是各管各的，到月底，若谁能结余一两斤，那他就是全家人的活菩萨，也令拥有者自豪一番的。

　　一千九百六十年的三月，应是莺飞草长的时候，吴杏杏的公公去司务长那里去领伙食票，别人都早早领了，他这时去，是不想让人家感到，他像一个饿痨鬼似的——那实在有损斯文啊！他去时，司务长办公的外屋没人，放粮食和他睡觉的里屋好像有动静，门好像虚掩着的，他轻喊两声，顺手推开门，里面有女人惊恐地“啊”了一声。他忙后退两步，却也晃见大致的情景，那女人分明是自己的儿媳，只是她怎么会光着身子在床上，还抱着个光溜溜的孩子？瞬间他明白了，那不是孩子，是司务长。

　　司务长先出来，望一眼发抖的他，淡定地问：“来领——伙食票？”司务长就半挨着椅子——他坐上椅子有些艰难——一斤五斤的写着，然后盖上他的章，把一个月的伙食票给吴杏杏的公公，她的公公抖着手，一张一张地数，数到最后，手抖得更厉害了——因为伙食票比往月多了二十斤。二十斤啊，可以救活几个人的命了！他抖抖的怔在那里。司务长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昨晚害肿病又死了两个……

　　吴杏杏的公公出门时差点和儿媳撞了个满怀，儿媳通红着脸叫了一声“爸……”便低了头，他挥挥手，对通红着脸的儿媳说：“啊，你也在这儿，我眼不好，你前头走，我慢慢回来。”

　　晚上，他把这月的伙食票全部交给了儿子——儿子得肿病将近一月了。